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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才女林昭被野蛮惨杀的一幕

    北京大学才女林昭被野蛮惨杀的一幕(节选)

    作者:张元勋

    我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似乎也有微笑,静静地看著林昭缓缓地走向那个虚席。她捧著一个旧布包,一大卷卫生纸。一位身著医生白大褂、内著警服的女警医一直搀扶著她,她们的身后,是一个佩枪的警士。林昭就坐在我的对面,隔著那个案子,那位文雅的女警医与佩枪的警士坐在她的两侧,与我则是“面面相觑”。

    面斥禽兽,痛陈狱中非人折磨│已视死如归│

    “开场白”是坐在我身边的一位管教干部向林昭发出的警告:“林昭,今天是张元勋来与你接见,这是政府对你们的关怀,希望你通过这次接见受到教育,以便加速自己的认罪与改造……!”

    “乏味之至!”其语未休便被林昭的话打断,但那位管教干部并未激怒,甚至尴尬地望著我,向我说:“这是常事!”林昭视其言为“老生常谈”而不屑一顾,抬手指向周围,问我:“这些人,你们那里叫做什么?”我未敢回答,不知怎样措词才不会激怒周围的那些监管者!我此刻最怕的是中途被他们停止这次接见!这个心理很快便被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管教干部察觉了,他很客气地对我说:“怎么说都不要紧!林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所以,她的话也从来没有比今天更客气的了!我们已经听惯了,不要紧!”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乃答:“队长!”

    林昭颇感兴趣地说:“一样的,一样的!我们这里还叫‘政府’!与他们说话,要先喊‘报告政府!’在北大跟语言学家朱德熙先生学现代汉语,还没有听见朱先生说过人变成了‘政府’!在这里谬误已是习惯!”然后高声说:“这帮东西怎么能是政府呢?我怎么能相信他们是共产党呢?”

    我尽量作出一副毫无表情的神态,故意把话题引开,我说:“常把自己打扮一下,把头发梳起来。”

    “打扮?打扮什么?女为悦己者容!”稍停,她问:“什么时候来到上海的?”我答:“五四!”又问“家里都好吗?”我答:“都好!都希望你好好改造,平安出狱!”

    她打断了我的话,高声说:“出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早就告诉我:要枪毙我!这已是早晚的事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们可以唆使一群女流氓、娼妓一齐来打我,故意地把我调到‘大号’里去与这些社会渣滓同室而居,每天每晚都要在他们(以手指周围)的主使下开会对我斗争,开始这群泼妇也瞎三话四地讲一些无知而下流的语言,可笑的是她们竟连我是什么犯都一点不知道,骂我‘不要脸’!真是可笑!她们这帮东西!她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她们竟然还知道‘要脸’!她们理曲屈词穷,气急败坏,于是对我一齐动手,群起而攻之!”

    可以想像,这样的狱中“斗争会”就是对林昭的肉体的摧残!

    她说:“我怎么能抵挡得了这一群泼妇的又撕、又打、又掐、又踢,甚至又咬、又挖、又抓的疯狂摧残呢?每天几乎都要有一次这样的摧残,每次起码要两个小时以上,每次我都口鼻出血、脸被抓破、满身疼痛,衣服、裤子都被撕破了,钮扣撕掉,有时甚至唆使这些泼妇扒掉我的衣服,叫做‘脱胎换骨’!那些家伙(她指著周围)在一旁看热闹!可见他们是多么无耻,内心是多么肮脏!头发也被一绺一绺地揪了下来!”

    说到这里,林昭举手取下头上的“冤”字顶巾,用手指把长发分理给我看:在那半是白发的根部,她所指之处,乃见大者如枣,小者如蚕豆般的头发揪掉后的光秃头皮。

    她又说:“因为知道你要来接见,怕打伤了我无法出来见人,故这几天斗争会没有开,我也被调到一个‘单号’里单独关押,其实就是让我养伤,以掩盖狱内无法无天的暴行!帆,头发揪掉了,伤痕犹在!衣服也是他们撕的,你看!”她披著的衣服里面是一件极旧的衬衣,已经没有扣子,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针线缝死了,无法脱下。

    她又说:“这是一帮禽兽!”指著周围:“他们想强奸我!所以我只能把衣服缝起来!”我发现:她的衣服与裤子都是缝在一起的。

    她说:“大小便则撕开,完了再缝!无非妹妹每月都给我送线来!”她边说边咳嗽,不时地撕下一块一块的卫生纸,把带血的唾液吐在纸上,团作纸团扔在脚边。“但他们还不解恨,还要给我带上手铐,有时还是‘背铐!’稍停问我:“你知道什么叫‘背铐’吧?”我点了点头。

    一直还极力故作“静而不怒”的那位管教干部此时也无法再故作下去了,向我说:“她胡说!她神经不正常,你不要相信她的这些话!”

    “神经不正常?”│林昭抢白说,“世界上哪个国家对神经不正常的人的疯话法律上予以定罪?你们定我‘反革命罪’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神经不正常’呢?”

    笑称见面是篮桥会,以诗送别

    我沉默著不敢发言,便插嘴说:“不要说这些了,说些别的。”“不要紧!”林昭又抢白说,“顶多也就是死!他们杀机已定,哀求之与痛斥之,其结果完全相同!几个月前妈妈接见时告诉我你想来看我,问我行不行?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我告诉妈妈你问他们去!总算走运,他们同意了,许多天以前也通知了我,我盼著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前面的这些话,我随时都会被杀,相信历史总会有一天人们会说到今天的苦难!希望你把今天的苦难告诉给未来的人们!并希望你把我的文稿、信件搜集整理成三个专集:诗歌集题名《自由颂》、散文集题名《过去的生活》、书信集题名为《情书一束》。”稍停:“妈妈年迈无能,妹妹弟弟皆不能独立,还望多多关怀、体恤与扶掖!”语未毕而泪如雨下,痛哭失声,悲噎不止,以致无法再说下去。

    母亲许宪民尽量保持著一副安详的神态,这时,说了这天接见中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话:“不要哭!张元勋这么远来看你,你这么一哭,他不也会哭起来了吗?”“他不会哭!”林昭立即从悲噎中平静下来,又说:“他是男的,不会哭!”

    接见结束,林昭离去之后,那位管教干部告诉我:在他们的记忆里也从未见林昭的如此一哭,这实在是八、九年来在这黑暗、阴冷、与世隔绝的非人世界里,她第一次宣泄了自己的悲痛!

    冷静下来。我向她说:“给你带来一点东西,都是食品,监狱里最需要吃的东西!”她才注视那个放在案子上面的大提包,这是我昨天从淮海路的食品店里买来的。其中,有三个品类的蛋糕,八市斤的听装奶粉,印著美丽图案的听装大白兔奶糖,以及香蕉、桔子、苹果。于是,按照监狱的规矩,我把那个大提包推到坐到我身旁的管教干部的面前。他一件一件地取出,放到案子上,然后一包一包地打开,听装奶粉与听装大白兔奶糖本是原装商品,也一一撕破密封,撬开盒盖,并用铁□子向奶粉中上下刺入,凡十几次。

    检查完毕,我把这堆东西推到林昭的面前,她笑了,拿起一块蛋糕递给我,说:“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现在是我的了,现在我请你吃!”我拒绝了,我希望的是多留一点给她!我说:“你吃吧!我在外边随时可以去买!”她说:“也好。”于是咬了一口,她忽然向身边的那位女警医严肃地说:“倒一杯水!”女警医向室外只一挥手,立即就有一个年轻狱警送进来一把暖瓶和一个茶杯,女警医把杯倒满开水递给林昭,于是便边饮边吃,显得非常自得。

    我说:“今天我们在这儿相会,可谓之‘篮桥会’吧!”(我国古代有“蓝桥会”的故事,描述裴航与云英的爱情,他们约会于(蓝桥驿)。林昭又一笑,接著说:“又是‘井台会’!”(井台会,用的是《白兔记》中的“井台认母”的故事,意指和许宪民的女之会。)

    这时,坐在我身旁的那位管教干部向我宣布:“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提醒我们接见即将结束,分别的时间快到了,这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此时,林昭向我说:“你过来,到我这边来!”她站起来向我招招手,要我从案子的这边走到那边。靠近她,我迟疑了。管教干部见状主动向我说:“可以,可以,你可以过去!”

    我于是绕著案子坐在林昭的对面,确确实实是促膝而谈。

    这是最高潮的时刻:所有在场纺人都怀著极大的兴致注视著!连那威严的武警的脸色也开始松弛,那“讲坛”上的四位女郎,全神贯注而又津津有味、用极微细的上海方言窃窃耳语。

    林昭在沉思中,终于说:“赠给你一首诗!”于是她轻声地吟诵,韵圆而铿锵:

    篮桥井台共笑之天涯幽阻最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