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一动,她的电话已经拨了过去。可是,还未拨通,莫宁就挂断了,又很快关机,像是怕晚一秒就会出现什么变故似的。

    周三上午,赶在顾准回来前,莫宁搬出了顾准家,住去了一家并不好找的酒店。

    买过了一部手机,又换了张新卡,旧卡旧手机都留着,只是不敢开。

    联系报社用的是新手机,总编在电话里告诉她,河源公司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收回了诉讼,但是,碍于宣传部的压力,报社对莫宁的处理结果还是比较残酷,直接开除,然而,所有与“河源事件”有关的记者编辑里,只有她一个人被开除。

    李总编在电话里好奇问:“莫宁,你老实说,你最近得罪了谁?”

    莫宁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口头上还是问:“怎么?”

    李总编叹了口气:“g市媒体你是没法呆了,我在北京上海都有同僚,你想去……我可以给你引荐。”

    “谢谢总编,以后有需要,我会找您。”

    知道结果的那一刻心情很复杂。

    莫宁记得周一诺给自己算过一次命,说她在二十四岁本命年里会遇到人生当中的最大的一道挫折,这道坎过了就好,没过就一辈子不顺。那时候周一诺常自诩为灵仙儿,到现在莫宁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灵了,很灵。

    忍不住就想给她打电话,于是真打过去了。

    絮絮叨叨还带着些许哭腔和周一诺讲完事件的整个经过,听着周一诺现在已经掺着京范儿的腔调骂张乾志和付夕颜以及这不公平的行业,她的心情好受许多。周一诺还将自己排遣郁闷的许多方法介绍给她,临到挂电话的时候,周一诺叹了口气,很真诚的说:“这个时候你最需要的应该是顾准。”

    莫宁神一晃,不想让周一诺担忧,于是轻快的说:“我知道。”

    “心气太高有时会让你显得吧……总有那么些神秘啊,内敛啊,什么的魅力,但有时候,它也容易伤害你周围的人,尤其是最关心最在乎你的人,所以……还是收一收吧。”

    莫宁口头道好,心里也隐约想按她说的做。可一想到面对他,莫宁就无限自责,觉得自己再也无脸见他。她甚至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骄傲害死,可还是狠不下心,总觉得要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要等自己一切都淡定以后……

    然后花了三天时间玩遍了g市,购物就花了几万块,又毫不节制的胡吃海塞,大半夜一个人开一间大包厢,唱通宵唱到破音……

    周一诺推荐她的发泄方式她全体用完,到第四天的时候,她趴在酒店床上,再也动弹不得。

    实在太累,不过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有助于睡眠的方式。

    却还是发狂的想念顾准,连得来不易的梦里都是他的影子,他在灿烂的阳光下对着他微笑,他的手伸向她的脸,轻轻柔柔的抚摸,他对她说:“别怕,有我在。”他的吻是致命的诱惑,他的拥抱锢得她紧紧的……她在他的怀抱里觉得一切暴风骤雨都可以化为和风细雨……

    明明是个好梦,醒来时顾准不在,酒店房间黑黑的,静得只有暖气喷散出来的声音,周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真实可感,让莫宁觉得那其实是个噩梦。迷茫的看了眼被窗户的方向,她心里剧烈的疼痛开来。

    他会找她吗?莫宁心跳如雷,在这样的深夜里,她颤抖着开了旧手机,以为会蹿出无数条未接电话和短信什么的,令她失望到绝望的是,三天里,没有一个顾准的电话,也没有一条他的短信。

    47四七战

    顾准最近的应酬愈发多了起来。平时在文森特,他并不乐于参与这种活动,但辰氏刚起步,虽然有程方替他处理这些台面上的事,有些重要的私人活动他还是得自己参加。

    这次聚会,作为合作伙伴的谢灵也参加了,酒桌上她帮他的意味太明显,他对她再冷,她也会拐着弯追上来。顾准无法,只得打太极似的敷衍过去。像打发任何一个不好对付的客户一样。

    顾准极其厌恶酒桌上的规矩,厌恶归厌恶,他还是得在别人敬酒的时候礼貌得体的接过,好在他气场够强,除了喝酒几乎不说话。于是这么一顿下来,顾准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喝酒。

    司机送他回家。

    酒店大厅门口的停车场,顾准先上了车,他很能喝酒,酒后反应却很大。于是一上车就开始闭目休息。车子稳稳启动,灯红酒绿从视线里消失,顾准的脑子里开始不断幻化出一条一条的影子,那影子渐渐靠近,变作一张清晰的脸,那脸倔强的看着他,冷冷的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胸口剧闷,顾准伸手松了松领带,开了车窗,有凛冽的风灌入,他还是觉得闷,于是干脆脱了西装外套,扔在旁边,闭眼沉睡。

    车停的时候,顾准已经醒了。脑袋爆裂一般的疼,他仍旧坐在车座上,眼见着前排的司机开了车门,下了车,然后他身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女音入耳:“顾总,到了。”

    顾准的惊讶很短暂,偏头见倾身对他笑意盈盈的谢灵,他的头更疼了。语气并不友好:“谢董很闲?”极其自然的倾身过去开另一侧的车门,拿了外套下车。

    谢灵已经抱臂站在他面前:“免费给你做了车夫,没必要这么拒人千里之外吧。”

    “你可以开我的车回去。”顾准淡淡道,抬腿欲走。

    “很渴,不请我上去喝杯水?”

    “出门可以看见超市。”

    “顾准。”谢灵突然沉声喊他。

    顾准没有回头,却仍旧立住,算作对她的回应。

    身后谢灵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伤心,很快,她又恢复正常,突然快进一步,伸手抢下顾准挽在手臂上的外套,道:“钥匙在口袋里吗?”还未等顾准回答,她已经伸手进去。

    没摸到顾准的钥匙,却摸到了一直震动的手机,拎起那手机,谢灵很快瞥了一眼,所见内容让她不自觉的弯了弯唇角,食指一点,手机接通,她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将手机递回顾准手上,同时说:“你的电话。”

    顾准的怒气被这个电话打断,从谢灵手上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 正在通话”,然后那一刻,他的心忽然一提,手机举到耳边,他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喂?”

    谢灵抱着顾准的衣服,认真的看着他在路灯下昏黄的脸,看他皱得越紧的眉头,心里不断涌过羡慕、嫉妒和恨意。最终又化为一股奇怪的笑意。

    莫宁很想大点声音,可事实是,她的声音很小:“你……你到家了吗?”她明明就站在他家门口,她明明知道他还没回来,她明明打了他十几个电话,可是,出口的总是言不由衷。

    她也辨不清自己这么说究竟是因为抱歉还是因为听到女人声音时的不舒服。

    “快了。”顾准说,然后他便不再说话了。他举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等着她下面的话。

    夜风带来一股一股的凉意,顾准的心却因为期待而变得有些温热,然后他听见她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来和你说晚安。”

    凉意霎时侵入心底。

    他也说:“晚安。”

    “再见。”

    顾准没和她说再见,因为他直接摔了电话。

    谢灵皱眉看着他,顾准气息尚未平复,酒气翻滚,他的脑袋像是要炸了。眼见着谢灵走近,他毫不客气的说:“我数三秒,如果你不打算开着我的车回去的话,那么不好意思,你只能自己打车回去了。”

    谢灵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听见他数:“一、二、三。”

    “等等。”谢灵扬手想打断,怕自己失去什么机会。

    顾准冷冷的说:“你已经没有机会了。”然后他转身,疾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就在他打开车门那一刹,谢灵突然了悟似的扑了过来,就压在车门上,她有些害怕的说:“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顾准想尽可能礼貌的推开她,奈何她压得太紧,他的手就快碰到她的胸口。赶在这情况发生之前,他抽回手。

    谢灵怒声道:“你要开车?你疯了吗?”

    顾准别开头,打算换一边。

    谢灵情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突然得让顾准退了几步。

    这个拥抱落在刚从顾准家逃出来准备赶在顾准回家之间离开的莫宁眼里,又成了一道刺眼的光。像是武士的大刀,斩在她的心上,活生生切了一道大口子。

    莫宁拉着行李箱的手在寒风中颤了颤,她穿的大衣没系扣子,也没拉拉链,四面八方的风攻占了她,她瑟瑟作抖。

    顾准推开了她,头越来越疼。看着眼前的谢灵,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凌厉的话,却猛地看见她嘴角怪异的微笑。顺着她的视线转头,顾准还算清晰的视线里,映入了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人的身影。

    谢灵还在他身后笑,眼见着他渐渐转过身去。谢灵从后面替他披上了外套,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西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在他余光里晃了晃,显得很调皮的说:“我走了。”

    顾准等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楼道口的那个人,那人也正看着他,两人隔了一段黑暗的距离,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眼里的情绪。

    还是顾准先走向了她,他低下头,很低很低的叹了口气。莫宁并没有发现。

    在这个时候,莫宁正把自己往全世界最委屈最不幸的方向想。她丢了工作,她还撞见了男友和前女友的好事,她开始失去很多。

    工作是她的骄傲,是她拿来装扮自己的外壳。如今,这个外壳裂得这样干脆,她柔弱的内里就这么暴露出来。哪怕一点小小的打击对她都是剧烈的。她的身子不知是被冷的还是怎么,已经开始有些抖,看见顾准朝自己走来,她很想哭,很想扑进他怀里,可是,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她勉强自己站得笔直,笑得冷艳:“我来顺便拿些东西。”

    顾准冷笑:“不是回来找我?”

    莫宁声调提了一个:“当然不是!”

    晌久,顾准突然将凝在她脸上的视线移向他处,问:“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吗?”

    莫宁抬头看他,完全想不出来他会突然问她这么个问题,一时心跳剧增,竟不知如何作答。

    顾准的视线还未从远处收回,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夜风的味道:“莫宁,你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我非你不可?”

    莫宁听到了“轰”的声音,真的,在脑子里震动了一下,然后,飞快的炸开。有大片大片的碎石和各种粉尘飘下来。莫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眼眶都发涩了,可是,她没在他脸上发现任何的情绪。

    眼泪掉下来的前一刻,她赶紧低下了头,拉紧了行李箱的拉杆,仿佛是想借力,仿佛随时要走,她说:“我从没这么想过。”然后,她便似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对峙,侧了个身,毫不犹豫的从顾准身边离开。

    她的风衣衣摆飘过的时候滑过他的手,他可以拽住她的,然后把她一把拖过来,抱在怀里狠狠的按住。可是,她人就好像那衣摆飘动的速度一样,太快。快得没有一丝迟疑,于是,他也放弃了。

    很累。

    从一开始顾准就知道,知道她的不信任会重伤他。

    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他曾对她说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他说他对她没有一点男女间的意思,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发现了:像现在一样,她完全相信他话里的内容,却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不相信他对她绝不是“没有一点意思”;她不相信她对他来说是“非你不可”;她都不愿意等,不愿意问,她就是这么一个彻骨冷血的女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不计任何后果的……放弃他。

    其实他可以不计较这些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事实上,他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他疯狂的打她的电话,他为了让她摆脱官司的纠缠亲自去找了河源公司,他甚至找了张乾志——那个频繁被自己侮辱的男人。

    可是,她都不管。她只管她那点可恶的自尊心,她只自私的收藏着自己的骄傲,时而用来伤伤自己,再时而拿出去伤伤别人。

    他听见行李箱的小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很快,很有节奏,一步一秒都没停留。想到她的决绝和不在乎,自己谨慎而卑微的付出,顾准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一辈子没这么窝囊过。

    48四八战

    午后的春阳投射进g市新盖的一座写字楼里,十八层的阳光最好,窗沿很宽,窗户很大,只要拉开窗帘,整个办公室都能被照得暖烘烘的。

    “这是上一季度的销售业绩,这是产品研发部的最新提案,这是中午刚从s市过来的快件……还有,今早的报纸。”秘书小姐端正的将一沓材料放在纤尘不染的真皮办公桌上,桌上显示器正化着一圈一圈的屏保图案。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他正闲闲的架着长腿,悠悠的小弧度晃着椅子,看着窗外不受阻碍的城市风光。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的秘书小姐淡定的重复了一句:“……今早的报纸,顾总。”

    椅子停止晃动,然后一个简单的音节传出:“唔。”

    “我先出去了。”

    门关的声音是顾准这一天直到下班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春节以后,他有了个突破性的习惯,每天在家陪黄琦桦和顾启元二老吃了午饭才来上班。许多了解他过去工作习惯的媒体曾追究过他这样变化的原因,大部分人说他这样的变化时因为离开了文森特,毕竟,自己做老板总比给别人打工来得自由。也有说法是认为顾准非常孝顺,父亲身体不好他一直放在心上,事业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也为他提供了尽孝的条件……

    当然,写这种报道的一般都是中规中矩的报社和杂志社。g市发达的八卦媒体也为他这样反常的行为提供了一种解释,他夜夜买醉,已无心事业。

    顾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时,只是莞尔。结果那天晚上,他还真买了一大堆啤酒坐在公寓里喝,确实醉的不省人事。只一次经历后,他就再也没试过传说中的宿醉,他实在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于是,这一类无聊而又滑稽的新闻他再也没关注过。

    他吃过午饭才来上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赖床。

    飞快的看过秘书送过来的各类文件,处理好手头上的事之后,他拿了桌上的车钥匙,起身离开。

    此时正是下午的四点多,大办公间里有各种忙碌的声音,顾准一出来,很多不和谐的声音霎时匿去,刚才还在开小差的众人,此时都正用余光恭送着这位越来越早下班的老板。这种恭送里都有共同的意味:羡慕嫉妒恨。

    顾准目不斜视,伸手轻叩秘书的办公桌,他的声音沉而有力:“签好的文件都在我桌上,修改意见你替我发给各部门负责人,尤其是秦放,他的任务书做的粗糙又敷衍,两个礼拜的时间交给我一份这样的东西,让他好好反省,周五之前看不到我满意的东西,他今年的年终奖可以捐献出来给其他人了。”

    话说的云淡风轻,说话人说完话就走,目光一秒未曾为任何事物停留。

    办公室一众女人却偏偏还觉得顾总这副狠狠的样子迷死人,都在心底偷偷的捧着小小的红心仰慕着他。这种仰慕夸张到连他离开的背影都永远看不够。

    背影突然一停,就停在一处格子间前。那里坐着的是18层行政区域最美的女人,几乎办公室所有人都为顾准倏然而止的步子而惊讶。有人不怕死的从格子板前抬头偷看。

    令人意外的是,顾准确实是停在美女身边,可是他的目光却胶在美女的电脑显示器上,一秒不落。有靠的近的同事看得分明,那美女大概在看娱乐节目,画面暂停在一处,是一个外表英俊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满目笑意的看着着橘色长裤,白色上衣的女主持人。

    那美女脸都吓白了。

    本来打算围观的众人也纷纷埋下了脑袋,心道,此时还是自保比较好。

    谁都知道,顾准是个对自己要求分外松弛,对员工要求却十分严格的人。因为顾准从不倡导员工加班,所以公司没有加班制,不加班的好处固然多,但同时也对上班时间的工作效率提高了要求。

    在这个公司,几乎没有上班偷懒摸鱼的员工。

    人人都为上班偷看娱乐节目的美女捏了一把汗。

    办公室里连打电话的声音都没有,没人敢看顾准。晌久,人们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往前拖一点。”

    “呃,啊?”美女瑟瑟的问,抬头看向顾准,看到的却是他深凝的眉和骤然伸缩的瞳孔。

    “视频,往前拖一点。”顾准缓慢的重复。

    “啊?”她不可置信的发出又一个语气词。

    顾准的声音愈来愈低:“不会?”

    旁边有个一直低着头的同事热心的冲过来替她拖了一下视频,直到顾准道:“停。”那同事又放下鼠标,低着头退回原处。

    画面上是那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主持人,她正笑意冉冉的看着嘉宾,气质卓尔。

    顾准心口猛的一吸,还未松开,又是一吸。他有些承受不住这压力,下意识的想抬手缓解这种感觉,然后他尽力压制这情绪,问:“这是什么节目?”

    美女这下答得很快:“《航菲半小时》。”

    顾准的视线一直落在显示器上,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继续工作吧。”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美女才如蒙大赦似的趴在桌上大口的喘气,心道,她不过是为了看那个it精英邱循而已,第一次摸鱼就被顶头大老板撞见,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这么兀自郁闷着,行政部范主管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目光也穿过她,直直的落在她的电脑显示器上。

    范濛看到画面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也不多说什么,就例行的斥责了一句:“上班时间看这些东西,你嫌自己呆的地方不够危险吗?要不让你去市场部?那里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美女兀自抹泪说:“不要啊。”

    回到办公室,范濛几乎是立即搜索了一下《航菲半小时》这个节目,并且在关键词里加入莫宁。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航菲半小时》是年后一档新开的访谈类节目,访谈对象都是经济界的知名人物,主持人叫航菲。而莫宁……正是这档新节目的编导。

    四九战

    莫宁第一次录节目很成功。

    走出演播间的时候,她捂着胸口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身边的邱循松了松领口,笑意吟吟的朝她走来:“什么感觉,莫大主持?”

    莫宁眼尾扫了他一眼:“只要你少把几个问题丢给我,我会好很多。”

    邱循哈哈大笑。

    等莫宁卸完妆,交代完工作。邱循已经在会客厅等了莫宁四十多分钟,这么长的时间让莫宁觉得很抱歉,两人走出电视台的时候,莫宁还是坚持:“无论如何,这顿我请。”

    邱循又笑:“你请,你请。不跟你抢。”

    “不许偷偷付钱。”

    邱循举手表示:“绝不。”

    两人一起被这情景逗笑。

    来北京近半年,莫宁已经习惯这里的早晨、中午和夜晚。和g市不同,这里没有那么明显的铜臭味。反正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很快就爱上了这里。

    工作让她忙碌,也让她自信起来。卖李主编的关系,她进了电视台,那边的领导很给她面子,看重她以前的工作经验,将一个刚改版的节目交给了她,因为这节目原本就有一定的受众群,加上节目改版,莫宁的电视之路并没有太难。

    “等你们的《风里斩》做好了,我可要独家。”莫宁慢慢摇晃着杯里的酒,扬眉对邱循说,“你和易绪都要来。”

    邱循食欲很好,一直没停过刀叉,听了莫宁的话,他拿了餐巾擦了擦嘴,笑道:“我好办,易绪……你得找苏也宜。”

    莫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你都没辙苏也宜还能有办法?我估计……你和她双人夹击也不见得奏效。”

    邱循点头:“易绪确实是个难对付的人。”

    “所以苏也宜才羊入虎口,一辈子就这么被拐卖了。”

    邱循哈哈笑:“谁拐卖谁还不一定吧?”

    莫宁但笑不语。

    晚上回去的时候,三环堵车,车子卡在车流里,邱循状似不经意的问她:“还想再试吗?”

    莫宁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还会再试吗?”邱循用同样的语气再问了一遍。转头见莫宁看着他,又笑着补充:“还会再试他的反应吗?”

    还会再试吗?

    莫宁懂邱循的意思,其实她也会时常问自己。

    是真的想让他看到,想告诉他自己过得好。分手还没说,她没办法当他是“前男友”,尤其心里还是这样想念他。每天工作、忙碌、上进、奋斗……北京很大,在地铁里就能花掉一个多小时,不断的看人来人往,寂寞随行。

    晚上睡觉会突然惊醒,在北京暖气十足的屋子里,她会觉得发自内心的冷。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排斥见周一诺,排斥见苏也宜。只因为她们身边都有人,只因为她们都有那样一双臂膀可以挽住。

    而她,只有自己。

    “第一面见你们,我就觉得你们不合适。”邱循很早就这么和她说过。那时候莫宁对他有恨意,恨他就那样说出决绝的话,恨他不拉住她,恨他不来找她……可事到如今,这些恨意都淡去,她可以平心静气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思考他为什么会生气,思考他决绝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爱情是一面镜子,总是照出自己狼狈的缺点。有的人聪明,在热恋时就发现了这一点,有的人傻,失恋了才意识到这个。

    莫宁将自己归于后者。

    “或者该考虑换一条路了。此路不通。”前面车行的时候,邱循突然说。

    “怎么换?”莫宁自嘲的笑。

    “走一条通畅一点的。你看我,多么有为的大好青年,可多姑娘爱慕我呢!”

    莫宁被这话逗笑,反问:“你的孙宁回来怎么办?”

    邱循笑容一收:“她不会回来。”

    “怎么?”

    “我上礼拜从别人那里收到她的结婚照,人在加拿大,胖了很多,看起来很幸福。”邱循的表情同语气一样淡,莫宁却还是看出了他隐藏很深的伤。

    同病不止相怜,也相知。孙宁是邱循的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此生不二……可是,两人分手时,这些好听的成语全都被老天收了回去。他们成了彼此的过往曾经。说起来都是云淡风轻不痛不痒的,可是,莫宁还是能够清楚的了解,邱循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从这里走出来。

    她还记得那次在土济岛看到的那艘小艇,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两年,邱循却还是改不了在他所拥有的物品上标上“sunng”的记号。

    真爱的人,绝不是想割舍就能割舍的。

    “哎?”莫宁拍了他一把,“你真不适合这样伤感颓废啊!”

    “别对一个正在专心开车的司机动手动脚啊!”

    “去你的!”

    “说真的,实在不行,咱们凑一对算了。那些没心没肺的人真配不上咱们这样的。”

    “好啊!你这么深专情、又会赚钱、又招姑娘喜欢……和你凑一对,我三生有幸啊!”

    “那敢情好,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局吧。邱循、莫宁……”边说着,邱循还边伸手摩挲下巴,“这俩名字听着就很有夫妻相。”

    “哈哈!”莫宁笑得朝椅背弯去。

    事实上,莫宁主持的这一次《航菲半小时》还是立刻有了些效果。

    一周后,辰氏北京分公司正式成立。同时,顾准在公共场合表示,下半年的工作重心将转移到北京。

    莫宁第一个知道这消息,因为她每分每秒都在关注着。知道这消息时,她更多的感受不是激动和惊讶,而是兴奋……嗜战的兴奋。

    50五十战

    辰氏买了电视台附近的一座写字楼,顾准仍然将自己的办公间设在最喜欢的十八层。

    零零碎碎的交代完工作之后,范濛关上门离开了顾准的办公室。大办公间里加湿器的声音很规律,抬头就能看见一片埋首工作的人。这几天忙着招聘,忙着各种安置,范濛很累,她深知顾准更累。

    她已经半年没见顾准这么拼命了。她还记得离开g市前他替她安排好后路:“我对北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考虑清楚自己的选择?”

    范濛考虑了一整天。尽管顾准给了她g市区域经理的职位,她还是选择跟他来了北京。原因那么简单——只是想跟着他。也许是在等一个渺小的希望,也许只是喜欢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同事,一个秘书。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最大的幸福。或许她以后会找一个男朋友,一个丈夫,但是,她不会后悔自己此时所做的决定。她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这样喜欢他。

    她跟着他来了北京。

    北京太大,大得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就很难。公司选址的时候,顾准坚持要将公司设在这块地方,哪怕压缩员工数量减少楼层,他还是那样坚决。范濛了解,从他决定来北京开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便不是工作。

    长长叹了一口气,范濛在心里为他祈祷。

    顾准对十八层的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比如说,这一层看到的风景很好。他端着范濛刚给他送来的咖啡,在落地窗边的栏杆上靠坐着,看着不远处那座电视塔,眼前的玻璃窗上似乎浮起一张脸,那脸还是倔强的样子,可以决绝的转头、转身……

    竟然生出一种想伸手去掰回那张脸的冲动。

    最终却只能握拳,然后又松开,从容的端起咖啡,企图将愤怒扼下去……却怎么也扼不下想见她的冲动。

    周一诺突然想吃麻辣香锅,于是在一个傍晚把苏也宜和莫宁都约到她学校附近的某家店。莫宁向来守时,早早就到了。苏也宜最喜欢晚到,两人单都点好了,她才一阵风似的出现。

    苏也宜整个人穿得像块蛋糕。身上都是毛茸茸的,莫宁看她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气喘吁吁的脸,忍不住道:“你敢穿成熟些吗?”

    苏也宜瞪她:“到时候我穿成熟了你们又得劝我穿年轻点。”

    周一诺用菜单做出砸苏也宜脑袋的动作:“少废话!这身衣服是易绪替你选的吧?哎哟……他可真是恶趣味。你家新装修的那房子快赶上儿童乐园了!”

    苏也宜脸红:“哪有!那是我选的。”

    等苏也宜终于坐下,周一诺终于如愿拍到她脑袋,轻轻使力一推,她痞痞的说:“2死你得了!”

    三人点了一大锅。

    香锅上来时,三人都卯足了劲儿吃。苏也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吃这个?”

    周一诺居然像模像样的答:“五月份姐要奉子成婚,为了健康宝宝着想,我可不能吃辣的。所以,这段时间,什么火锅啊,香锅啊,川菜,湘菜什么的,你们可得舍命陪君子啊!”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动作都停了下来。俱是不可置信状望着周一诺。

    周一诺哈哈笑:“怎么?我都二十五的人了,生孩子很奇怪?”

    莫宁一语中的:“奉子成婚是重点。”

    苏也宜:“是啊是啊!你要用孩子绑住周翀?”

    周一诺一掌推上她脑袋:“绑你个头啊!要绑也是他绑我,我回北京之后,没少单身男性找我!”

    莫宁嘲讽道:“前几天我看见周翀……”

    周一诺立马变脸:“看见他怎么了?”

    轮到苏也宜哈哈笑:“你看你……上当了吧!”

    莫宁:“嗯,跟易绪住久了,你变聪明了。”

    苏也宜又开始闹莫宁。最后,周一诺筷子戳了戳碗,认真的说:“在北京养孩子太难了,周翀这些年够败家的,除了一套房子啥都没留下,各种书啊画啊花啊什么的倒是不少。我听我们系的老师说了,送孩子去好点的幼儿园,和那些部委啊什么的孩子抢名额,一年得十万。所以我想,为了我孩子着想,我得在我还没毕业的时候生下他,这样我毕业了就可以赚钱养孩子。”

    莫宁听这番话听得有些触动。隐约觉得,成家似乎就是眼前的事。

    苏也宜明显不在状态,还笑嘻嘻的说:“周翀不是在x视接活吗?他会没钱?”

    周一诺叹了口气:“他的爱好就这些,虽然我们过得还算宽裕,但我不希望他太辛苦,以后我们都只教书比较安逸。”

    后来,三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吃到十点多才各自回家。周一诺家就在附近,她送两人。因为风大,愣是被苏也宜和莫宁赶了回去。莫宁和苏也宜走去街边准备打车,出租车还没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朝她们驶了过来。

    莫宁认识这辆车——易绪的。

    易绪在莫宁和周一诺眼里至今都是个神话,不过现在,她们更觉得能够把这个神话降服的苏也宜更是个神话。

    易绪打开车门,清隽的身影拔入眼中,莫宁的印象中,易绪好像任何时候都清冷得像一道月光,遥不可及。哪怕是现在,她也不太敢和他说话。

    和顾准的清冷不同,易绪是完全不会顾及你面子的那种冷,举个例子,如果你和他说话,他不想理你,他绝不会理你,也绝不会管你会不会因为他的不理会而丢脸。

    虽然苏也宜常说私底下的易绪不是这样的,可是私底下的他——大概也只有苏也宜知道。

    一见易绪,苏也宜的兴奋很明显,有时候莫宁很羡慕他们,至今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都像恋爱最初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附近有事故,这个时间点可能打不到车。”易绪说,声音还和大学那样,像他弹出来的钢琴曲。

    莫宁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他也回以礼貌微笑,道:“上车吧。”

    苏也宜是个很没眼力劲儿的女人,比如此刻,她坐在她男友身边,把莫宁一个人放在后座,听他们俩一问一答说些随便的话题——

    “为什么不吃?不吃明天又得倒了!”

    “难吃。”

    “,我没尝。反正我买来的时候那酱料就是那种味道,我加了洋葱末和土豆丁胡萝卜丁、肉末……就着那酱一起炒的。我闻得时候很香的啊。”

    “你放进冰箱的时候没盖盖子。”

    “啊?”苏也宜惊道,“天呐!我想起来了,我炒好后接到一诺的电话了……我就……”

    莫宁忽然希望这车的速度可以开快一些,开快一些。

    终于到家的时候,莫宁还勉力对前面的人说了声“谢谢”,苏也宜坚持要送她上楼,被她拦住,塞回到座位里,然后摆手再见。

    站在楼道里目送这车离开,莫宁没有很快上楼。就那么站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她才转身离开。住的地方在二楼,她走上去,在二楼楼梯口闻到一股烟味,跺脚“唤”醒了感应灯。她定睛一看,不确定的问:“邱循?”

    门口那人沙哑的“嗯”了一声。

    五一战

    “去喝酒吗?”邱循还是那副沙哑的嗓子,如果邱循是女人,莫宁会以为那样的嗓子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

    “在这儿等你好半天了,打你电话打不通。想喝酒,找了一圈,朋友没几个还打光棍的,想了想,还是找你比较实在。”邱循站直身体,停顿了许久,他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敢陪我醉卧三千里吗?”

    莫宁眯了眯眼,没有犹豫多久,点头道:“有何不敢?!”

    莫宁住在电视台边上的小区里,小区外有几栋很高的写字楼,写字楼附近有各种酒店和餐馆,餐馆此时人很多,为了图方便和快捷,两人直接去了不远处的酒店。

    其实自从知道顾准来北京的消息之后,莫宁很多次都在脑子里预过他们见面时的情景。按照她对顾准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先和自己打招呼,她想过最坏的场景或许是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如果他真这样,莫宁倒觉得真实,毕竟,他还没法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朋友。

    她真没想过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他看见了她。

    目光在她身上有几秒的停留,莫宁清楚的知道。她旁边站着邱循,不知道是出于哪种心态,她有些心虚的不敢回看他。不过,反应却是很自然的,隔了近半年的时间没见面,这样晚的深夜,她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当然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误会。

    似乎已经没有立场去拉着他解释。电脑文档里拟好的三十六条见面反应攻略全都因为这突然的遇见而打乱。莫宁还未及收拾情绪,顾准已经和他身边的一行人离开了。

    邱循意味不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真是糟糕的见面啊。”

    莫宁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低着头。有些懊恼自己的气场竟然下去这么多。内心底里,她竟然这样害怕和他见面……她试想过的情境里应该是她意气风发大方爽朗的站在他面前,伸手和他交握;应该是她偶然间看见他,朝他微笑,和他道好;应该是在他看见她的时候回以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淡然走开……

    总之,绝不是现在这么个窝囊样子。

    郁结之后,莫宁很快做了个决定:“去别家喝吧,这里今天和我不合。”

    邱循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景,神情斗转,最终只是叹了叹气,手抄进西裤口袋,跟上。

    两人都懒,又酒兴大发,于是还是就近找了家餐馆。

    服务员端来啤酒后,邱循仰头就是一口,双肘撑在桌上,他一手晃着酒,垂首看着那黄色的液体,叹息似的说:“她回来找我了。”

    莫宁心情也很低落,从晚上和周一诺、苏也宜她们吃饭开始她就一直处在一个提不起兴致的情绪里,晚上和顾准那样的见过之后,她许久未曾波澜的心就在这一天降到了谷底。

    酒是个好东西,必要时可以骗人,例如此刻,莫宁大口喝过,想着自己也许会被这酒灌醉,就愈发努力的喝起来。“你说谁?”

    “孙宁。”

    莫宁一诧,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结婚了,还胖了,还过得很好?”

    “她是结婚了,胖了……不过,她过得并不好。”

    “怎么不好?”

    “她大丈夫虐待她。”

    莫宁惊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邱循在说什么,然后她说:“你的语气真平静,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两个小时前。”邱循一口把大杯的啤酒喝完,“去你家前我刚把她送回家。她嫁的是个加拿大男人,当时和他结婚只是因为一时相爱。大概我以前太疏忽她……总之,至少在结婚的时候,她过得很好。”

    说完这些,邱循又点了几杯酒,照旧是喝,间隙会说一句:“我好像有些日子没这么牛饮了。大冷天这么喝酒还真是其爽无比。”说着就和莫宁碰了杯。

    莫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她想吃回头草?”

    邱循摇头:“她是个骄傲的女人。”

    “骄傲的女人不会和她曾经交往这么久的男人诉说自己的不幸……或许,她之前是骄傲的,这几年生活的磨难也让她变得……怎么说,不得不低姿态吧。” 说到这里,莫宁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越骄傲的女人,越容易受伤,哪怕是和别人同等的伤害,后劲也比普通人来得更深更远,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恢复。

    就好比她,虽然没过多久,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拉着箱子离开,顾准却毅然决然的不回头的情景,她的心就疼得猛抽。一方面后悔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一方面又厌恶自己这样的脾气……总之,一向不喜欢怀疑自己的她开始频繁的自我否定,好像这么着,那些伤痛才能找着一直痛下去的借口。

    邱循苦笑:“也许吧。”

    “你什么打算?还爱她对不对?”

    莫宁这句话问出去,邱循是长长的沉默。

    又是几扎啤酒下肚。见邱循一直不说话,莫宁忍不住说:“说实话,如果真的还对她有情……也许可以……”

    “如果我说,”在她话还没说完前,邱循率先打断了她,他抬头看着莫宁,面上、眼里都有说不出的认真,这样子竟让莫宁格外陌生。她愣了愣,听见他说,“如果,我说我对她的感情保鲜期已经过了……”斟酌了一会儿用词,邱循继续说,“我对她的感情好像已经死在她离我而去音讯全无的时候了。”

    “可是你这么多年都没忘记她。”

    “忘记?为什么要忘记?她是我人生中很美好很纯粹的经历,我从未试过忘记她。可是你知道吗?这样一个人,我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对她爱到极致,可是有一天时过境迁……她不再是那时候的她,我也不再是那时候的我,我们已经不再合适……”

    莫宁端着酒杯,怀疑的眼神看着邱循,略带嘲讽的说:“你嫌弃现在的她?还是你已经移情别恋了?”

    邱循的神情更加严肃:“你这样看我?”

    “很明显,如果她没结婚,没长胖,没被虐待,或许你会再度接受她也不一定。”

    “莫宁!”

    莫宁淡淡笑了笑,忽然说了句:“我开玩笑。”

    邱循被她的语气刺中,闭了闭眼,理了理思绪,他说:“坦白说,今天晚上我动过继续和她一起的念头。我想,或许我可以补偿她这些年的苦……可是……”话说到这里就断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告诉她,在他今晚萌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另一个念头牢牢缚住了他。

    他的心里已经俗气而又狗血的出现了另一个人,也许对那个人的感情不如对孙宁深,可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欲望却分明超过了和孙宁在一起。

    而那个人此刻正坐在他眼前,怀疑他是否移情别恋。

    他深切的知道,一旦罪名坐实,她就会彻底摒弃他。他自己也鄙夷自己,口口声声说过的最爱的女人以一个绝对弱势的姿态在自己面前,他却想着另一个女人。

    又是半杯酒下肚,邱循自嘲的笑,原因其实很简单,他这样清楚的知道,孙宁已经不再爱他,正如他也不再爱她。

    怎么让另一个女人闯进自己心里的呢?酒精的作用下,邱循的想法大胆而热情。他回忆起和她每一个相处的画面。在最一开始,莫宁就对他毫无防备。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为旧爱绝情断爱的男人,那个时候他指着一幅为孙宁而画的画对她说“你猜得没错,sunng的确是我此生最爱的人”,那个时候他可以扮演没皮没脸的“蓝颜知己”,对她说“投入我的怀抱吧!你和那位姓顾的先生不合适”,莫宁太优秀,优秀得让一切这样恶俗又这样令人不由自主。

    莫宁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对邱循的反应她很看得开,只当他是为情所伤的可怜男人。这样的场景下,按理说她该拉住邱循的手让他少喝点,可她此刻已然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也想喝,喝到地老天荒。

    顾准和范濛一起送客户,有几个客户被车接走,还有几个仍在等着。范濛眼尖,早看出了顾准的焦急,于是体谅的说:“我在这儿就行了,顾总有事先走吧。”

    顾准偏首看了眼身旁几个正谈笑着的人,转头对范濛道:“有劳范秘书。”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转弯,他甚至没说其他什么,已经大步走开了。

    范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空落落的欢喜。

    有一个客户问她:“咦,顾总怎么先走了?”

    范濛长长吸了口气,大方一笑,道:“顾总落了东西,回去取了。”

    顾准走回酒店的时候,莫宁和邱循已经不在。问过酒店服务员,包间也没人。那一瞬,顾准竟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像是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某种情绪排山倒海般的袭上了他,在这样忙碌而又劳累的夜晚,他看见了她,他却没能一把把她从那个男人的身边拉过来,扯进怀里紧紧锢住她,锢一辈子。

    走回租住的公寓,上电梯,顾准神不守舍。掏出钥匙时,在门口发了许久的呆,才拧开锁孔。推门而入,一室黑暗,这一带的灯火并不璀璨,这样的夜晚,屋里没有一丝光亮。

    忽然无力。

    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开拓辰氏?这似乎是个没有多大吸引力的事,北方人并不爱喝奶茶、凉茶……如果要开发符合北方人需求的新品,那将是件极其困难而且极其漫长的事情,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参与。相反,g市有他的父母,那里更需要他。

    心里厚重的情绪都被一个名字牵引着——莫宁。莫宁莫宁,果真名如其人,让人不得安宁。顾准在黑暗中凭感觉找到床,整个人慢慢的仰躺上去,睁着眼睛看着虚空里的天花板,想着很多事情。

    有的时候会觉得浑身上下有股发不出去的力,总想捏碎什么东西。

    今天看见站在邱循身旁一脸拘谨样子的莫宁,他终于知道这股力量该怎么发出去——当时他就该走过去,捏碎她。

    他错估了自己的影响力。或者,在他还不习惯这样突然的分离时,她身边已经排排站了许多人。比如那个叫邱循的——如果她真的已经有了别人,哪怕只是暧昧……

    那么,他这样千里迢迢从g市赶到北京来的行为……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莫宁接到顾准电话的时候还没醉,酒量太好的人如果懂得骗自己就很容易醉,可惜莫宁不懂。

    邱循已经醉得趴倒在桌上了。她撑着脑袋看他难得凌乱的发尾,想着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如果换作是她,一个莫名其妙离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结婚的女人,近四年的空窗,她也不会再度接受孙宁。原因很简单,她保证不了此时的她还是四年前的她。

    女人到了绝境,就容易把目光放到男人身上,企图在他们那里找到退路。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唱响,她看了眼号码,陌生。当编导以来,常接到各种陌生电话,为了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清醒些,她清了清嗓子,道:“您好,我是莫宁。哪位?”

    “顾准。”

    “咔呲”——如果这可以用来形容某种很坚韧的金属性质的绳索断裂,莫宁用这个拟声词形容自己脑子里断裂的感受。她觉得这是幻觉,又怕这是真的,于是许久都没说话。

    彼端的顾准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迟疑,又字句清晰的补了一句:“我是顾准,你现在在哪儿?”

    莫宁觉得自己胸口有团东西炸开了,竟然有些疼,她伸手按住,酒精涌向大脑,她有些不受控制的报了自己所在的餐馆。

    十分钟后,莫宁愣愣的看着餐馆门口,顾准迎风而来。

    五二战

    莫宁虽然没醉,脑子却是混沌的。这突然的场景让她抽不出思维去想,顾准为什么会来,自己又要怎么做。于是她只是撑着脑袋继续愣愣的看着他。

    看着他皱紧了眉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带着寒意的目光在邱循和自己身上扫荡,看着他把自己拉起来……其实她没想过要挣扎,可顾准那力道,大得好像警察抓犯人时谨防犯人逃跑时一样。

    他风衣的纹理硌痛了只穿着一件丝织薄衣的莫宁,顾准捏过她的脸,闻见浓烈的酒味。他的眼眸更深,眉皱得更紧,一点也不温柔的问:“还清醒吗?”

    莫宁其实还清醒着,只是身体有些不受控的感觉。但她不想承认自己清醒,于是半真半假的说:“我无比清醒,我还要喝酒。”

    顾准打横抱起了她。莫宁颇有些矫情的反抗“放开我放开我”,心里却早为这动作振奋。

    至于邱循,自然是被可怜的落在原处。

    顾准深刻的觉得,他大概真是有太多的力气挥发不出去,不然怎么就能把一个不时在他身上乱抓乱捶的女人一气呵成抱回家?到家门口时,莫宁已经不再闹,而是醉意浓浓的玩他的风衣领子,她的手不时掠过他的下巴和脖子,那里的皮肤会因为她不小心的触碰而战栗。

    因为要开门,他把她放下来,气息已经严重不稳。偏偏莫宁还一直咕咕哝哝的边说着什么边对他动手动脚……这让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以至于从口袋里掏钥匙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他都进行了很久,等到他终于把钥匙对准锁孔时,莫宁突然出其不意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脚轻吻他的耳畔,就在他的耳边絮语:“还要抱。”

    顾准看不到她此刻狡黠的笑意,他只看到刚才还在手里的那把钥匙不知怎么的,掉在了地上,发出突兀的“咔嚓”的声音。

    等不及了。

    即便把她从酒吧里抱回家这个动作需要耗费一定的力气,顾准此时还是有从心底发出的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他伸手按住她的腰,她的手还没从他脖子上下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拉回了他眼前,她看见他脸上的风雨欲来,看见他眼里的深度渴望。

    这种情景让莫宁从心底里感到激奋,仿佛还不够似的,她又妩媚的笑了笑,脸靠近他,朝他吐了吐舌头——顽皮至极。

    顾准狠狠的吻住了她。

    她的脑袋磕向了防盗门,有钝痛的感觉,那痛却远比不上顾准风暴一般的吻,所以,她很快忘了那痛觉,承受着他逐渐加深的攻势。

    两人的呼吸俱是厚重,莫宁借着酒力发疯,一双手一点也不规矩的探索着顾准身上的奥妙。以前她知道,顾准的敏感点是耳朵和腹部,可是此刻她发现,几乎她触及的每个地方都好像成了他的敏感点。

    就在莫宁的手伸向最危险的地方时,顾准抓住了她的手,她听见他说:“等等。”

    然后他并不放开她,倾身拾起了钥匙,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带着她转了个身之后,“嘭”的一声,他长脚一伸,甩上了门。

    等不及开灯、等不及找到沙发、等不及找到床……顾准把她按在门边的墙上,利落的脱了自己的风衣,扔掉的时候不知道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咣呲”的声音。

    无人理会。

    莫宁那件松松垮垮的丝织衫已经被毫不费力的拉下,顾准的吻印向她所有的坦诚之处。这样的热情下,莫宁早已心花怒放。

    她帮着他解开自己,毫不遮掩欲望。她可以大胆的承认,在没有顾准的这些夜晚,她除了思念他的拥抱,她还思念他的热情。很多时候她感觉不出他自己的爱,可是在这个时候她能明显感受到。

    感受到他恨不得吞下自己的炽烈。

    这种占有欲让莫宁满心欢喜,仿佛只有他的霸道和强烈才能够带给她被拥有的安全感。顾准里面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细扣子扣得工整齐平。莫宁的手一直忙碌着,因为体谅他,顾准拉下她的手,自觉地解扣子。

    刚解开一个,他的手就再度被莫宁夺下,她气喘吁吁:“我来。”

    顾准垂眸看她,黑暗中,她的眼睛晶亮,凝视着他衣扣的神情专注认真。顾准蹙眉,少顷,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也不管扣子是不是还没解完,他已经衔住她的唇,深吻过去。

    一场激情在黑暗里坠落。

    莫宁却久久没有从那种极致的快乐里剥离出来,她的腿还紧紧的缠在顾准的腰侧,她抱着他的肩膀,听见他问:“冷吗?”

    莫宁没说话,也不愿意动。

    顾准咬了咬她的耳垂:“酒醒了吗?”

    这句话过后,莫宁倒真有种清醒的感觉。她快忘了,自己刚才一直是装醉的。现在这样的情况要她怎么继续装?想当然的反应:“你那么狠,死人都会清醒,何况醉酒之人。”

    顾准低低的笑,某处暗暗使力:“狠吗?”

    莫宁呻吟,抱着他肩膀的手毫不心软的抓了他一道。

    “会比你狠吗?”顾准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脸,他认真的看着她,“回答我。”

    莫宁也毫不示弱的看他:“这问题不算问题,因为没有选项。我永远不会比你狠。”

    “噢。”顾准无声的弯了弯唇角,放下她,然后抱起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按开室内的灯,然后一切风光都显露无遗。

    莫宁惊叫了一声,有些慌乱的闭眼,这一地的凌乱让她脸生红霞,她嗔道:“开灯干什么?”

    顾准迈步前行:“看不清路。”

    莫宁:“……”

    回想到邱循的时候,顾准正在洗澡。进浴室之前他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刚才大胆出格的活动已经让莫宁全身酸软,她深知顾准此时此刻还仍有余力对付她。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顾准留下这句话之后才走进浴室。

    莫宁被这句话“恐吓”住,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思忖着应对他的办法。

    然后她突然闪电般的想到,她似乎忘了邱循。

    浴室的水声不断,莫宁裹着被子走到客厅,玄关旁的场景仍旧凌乱,分明大战后的狼籍。莫宁已经顾不得害羞,找到自己的外套,掏出手机,很快拨了邱循的号码。

    彼端接电话接得很快,莫宁刚放下心,在听到那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好”之后,她又担忧起来,急急问:“抱歉,您是哪位?”

    “您好,这里是xx餐厅。”

    “啊?”

    “有位先生在我们这儿呆很久了,推他推不醒,我们不方便用其他办法喊醒他,可是,真抱歉,我们要打烊了。”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马上过去接他。”

    顾准家的灯大亮,莫宁看到墙上的挂钟指着两点。心里更急,邱循并不常喝酒,她听他说过,他的身体并不适合过度饮酒。如果不是真的体谅他的境遇,莫宁是不会答应陪他喝酒的。

    她就该在顾准带她走之前先安置好他的。

    刚来北京那段时间,她的状态一直不好,她却不想太打扰苏也宜和周一诺,于是常常会麻烦到再度偶遇的邱循。最让她觉得窝心的是,邱循很顾及她的自尊心,并不等她自己找他,他会以各种奇怪而又合理的缘由找机会纾解她、和她讲他和孙宁的爱情故事。在她最难的那段时间里,邱循确实充当了一个重要的“闺蜜” 角色。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之时,她就曾想过,有一天邱循碰到难处,她一定好好还了他这份恩情。而现在正是这个时机,她却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他一个人扔在餐厅……

    想到这里,又觉得内疚。当下扯起地上散乱的衣物,飞速套好。此时浴室的水声已停,莫宁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和顾准说一声,于是就挨着浴室门说:“我有事先走了。”

    推拉门一开,顾准的头发还湿着,他的神情并不好:“我陪你。”

    “不用了。”莫宁随口说,下一秒,好像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不对,她却不敢去看顾准的脸,只装作绕了绕围巾,道:“我一个人就好了,你和他不熟。”

    顾准站在门边许久未动,目送她离开。她把门带上的同一刻,他好像听见某种牵动感官的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深深的疼。洗澡的时候他还觉得温暖,刚才拥有她时的热情好像一直滞留在体内。可是,那门一关上,好像所有的热都冷却了。此刻客厅还亮着灯,他的眼里却是一片黑。

    她的一切好像不需要向他解释,比之之前,她好像更独立。

    下了楼,莫宁才发现顾准原来和她住一个小区。那一瞬间,她好像被风吹散了一会儿思维。心里冒出一种酸酸的甜蜜,可下一秒,她又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快步走向了邱循所在的那家餐厅。

    番外二

    这是大家都结婚了之后的事情。

    苏也宜、周一诺、莫宁三人婚后喜欢讨论“闺中秘事”。当然,只是周一诺比较喜欢,苏也宜一般很害羞,一到这种时候就支支吾吾,脸红无比,却还是会竖着耳朵听;而莫宁呢,比较淡定,一般问到她什么问题她都会诚实的回答。只不过,她的答案通常都会让其他两人震惊至久久不能平静。

    比如此刻,周一诺说:“我们来个时间地点事件的游戏,谁说的段子能够惊住另外两个人,谁就赢了。”

    苏也宜两眼晶晶亮,很好奇的样子。

    莫宁喝过一口水,眼一瞥:“你真是什么无聊玩什么。”

    周一诺扔了块纸团过去:“天天陪我女儿说《格林童话》,我快和白雪公主一样纯洁了。好歹让我吃点荤好不好?”

    莫宁:“你想吃的荤只有周翀老师能给。”

    苏也宜鼓掌:“对耶对耶!”说完就被周一诺推了一把。

    接着,周一诺把话题对向了苏也宜:“易绪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苏也宜霎时脸红:“没有。”

    “卧室?”

    苏也宜:“没有。”

    “厨房?”

    苏也宜推她:“哎呀,干嘛问我,问莫宁!”

    “你的生活真单调。”周一诺讽刺她,“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咱们三个里面婚后生活最无趣的一个了。”

    苏也宜马上急了:“我不无趣!”

    周一诺笑:“那你说个有趣的。”

    “车里!”

    周一诺干脆趴到桌子上笑了。莫宁也莞尔,对苏也宜那种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喜爱得紧,忍不住伸手过去拍她脑袋,心里也为她觉得感动——如果不是易绪把她保护得好,她大概不会还这样单纯。

    察觉到周一诺的用意后,苏也宜好像有些懊恼,怒道:“周一诺,你讨厌死了!”

    周一诺拍她的背:“来来来,让你莫宁姐给你说个更有趣的,补偿你。”

    莫宁意味深长:“真想听?”

    苏也宜点头,周一诺邪笑:“也算是增长理论见识吧。”

    “商场、四面都有镜子的试衣间。”

    苏也宜眼睛快掉出来了,周一诺下巴都快掉了。

    莫宁继续端起茶杯,优哉游哉的送入口中,嘴角微微掀笑,自顾的喝茶。

    然而这商场、四面都有镜子的试衣间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把镜头调回数月前的一个夏天傍晚。

    顾准难得陪莫宁逛街,其实,莫宁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逛街,揣张卡进商场,需要什么买什么。她的目的一向明确。

    那天要顾准陪她逛街实在情有可原,这个“原”是因为顾准嫌弃她的胸衣难解,莫宁换过各种的,他仍然是这个说辞。以至于后来他们再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莫宁懊恼道“不然你替我选好了,顾准当时欣然答应。

    于是有了这次的陪伴。

    选在周六的傍晚,两人刚从顾家出来,穿着黄琦桦硬要给两人买的情侣款的写着一个“子”字的文化衫。黄琦桦说那是“求子衫”,穿上会给莫宁的肚子带来好消息。虽然顾准相信“事在人为”,但他还是奉命穿上了。

    商场四层是内衣专卖。

    这拥挤的周末,相携来买内衣的小情侣小夫妻还真不少。只不过,似乎所有的男士都多多少少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只有顾准,莫宁看着他,觉得他表情正经得就像走在自己的公司。

    即使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有些可笑的“求子衫”。

    到了常选的内衣专柜,因为是大品牌,专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