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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嘎玛矿工的命运

后,就由工程师带路,向距矿场五十多千米的中心医院飞去。飞碟的舱室是密闭的,又有空气净化设备,我就要求他们把我的防风面罩摘掉。移去这些行头后,我觉得稍稍好了一些,但仍然呼吸困难,感到嗓子眼儿火辣辣的,腮部也肿痛。我头脑还算清醒,就想这是怎么了。想来想去,猜到病因:恐怕我患的是与刚刚被抬走的那些劳工同样的病。我,一个来自地球清洁环境的人,到了阿尔法尘埃弥漫的土地上生活了这么久,吸进肺里的尘土一定是不少,这次到嘎玛大陆来,又接触到浓度大得多的灰尘,虽说戴着面罩,可能如那工程师所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呼吸道大概是给阻塞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害怕起来。虽说,我深知我可能永远回不了地球,可也不愿意就这样死在嘎玛荒原上。

    矿区中心医院建立在怪石嶙峋的半山腰上,远远看去像个鹰巢。它是用与那山石同样色调的材料建造的,实际规模不小。由于它高出地面有好几百米,又有岩壁挡风,所以我觉得阳光强了不少,空气也清新了许多。我从飞碟上被人搀扶下来时,朝我来的那个方向看去,却因为隔着浓浓的雾霾,什么也看不见。我知道,就是在下面那滚滚的灰尘中,生活和工作着可怜的嘎玛劳工。我又向山顶上看,在一面垂直平整的石壁上,画了一只巨大的人头骨。工程师说,那是中心医院最醒目的标志。如果乘飞碟从正面,而不是侧面飞来,在一千米以外,就会看到这个骷髅头。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女士,留着光头,长着一张柿饼般的脸,满脸横肉,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动物。她头也不抬,只是抬起眼珠朝我看了一眼,就对瓦莉亚和工程师说:

    “你们该一批批的送来,而不该只送来这一个,给我们额外增添麻烦。”

    瓦莉亚刚要开口,却被她抬起一只手止住。“我看这个人气数已尽,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鼻子也塌陷得看不见,分明是已经没救了。来人哪!”她对护士喊道,“给他注射一针,让他在临终前做个好梦吧。通知尸化厂的司机,让他等一会儿,装上这一个再走。”

    这话,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相信我的自动翻译机不会将这几句嘎玛语译错;我惊骇万分,就想立刻讲话。这时瓦莉亚说:

    “医生,请你看仔细,他可不是矿场的普通工人,而是大名鼎鼎的外星人阿卡利利呢。”

    “什么阿卡利利!”值班医生叫道,“小姐,您在说笑话么阿卡利利怎么会跑到我们这个矿区来呢。最近,我们国家不少人都自称是外星人,到处招摇撞骗,就是因为地球人和我们阿尔法星球人长得太像,所以真假难辩了。”

    值班医生靠近些,把我上下左右看个够,又盯住我的脸仔细观察,然后拿出一本杂志上的照片——当然是我的照片,反复对照了几回,这才确信我的身份。只见她双手一拍,然后将两掌合起放在胸前。

    “啊!”她脸上的肌肉松动,换了一副笑脸,“我见到真正的外星人阿卡利利了,这是真的么噢,我太高兴了,我真幸福,我真激动,天哪,我要乐得昏倒了呀。想不到您光临我的办公室!一个外星人,亲自到我这里看病,这对于我,真是了不起的事儿。明天报纸上就会登出这么一条新闻!真不好意思,阿卡利利先生,我应当把您接到贵宾病床上,而不是打发您去尸化厂……”

    听说外星人阿卡利利光临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扔下了他们手头的工作,拥到值班医生办公室来。他们互相争挤,都想离我近些好把我看个清楚,同时从门口那边发出连续的闪光,这显然是有人在拍照。人们叫嚷着:“哎哟,真的是阿卡利利呢!”我听到几个女护士大声赞叹道:“啊,他真美!”而这时,我觉得身体更不舒服,呼吸更困难,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我真的支持不住了。值班女医生打电话叫中心医院主任,说她可不敢独自一人给阿卡利利治病。

    中心医院主任,本院年轻的权威凯勒医学博士立刻赶来,毫不客气地将众人驱散。那是一个瘦瘦的、面色发黄、长着一双猫头鹰般的大眼睛、一对羊耳朵和一根像黄瓜般疙疙瘩瘩的长鼻子的先生,阿尔法语说得嗑嗑巴巴,但还能让我听得懂。他说他能为一个外星人看病,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幸。在嘎玛,从来没有一个医生有过这方面的临床经验,因此他有机会填补嘎玛国家医学上的一项空白了;不管阿卡利利先生患的什么病,不管治疗效果如何,都值得发表一篇论文,登刊在嘎玛国家最权威的医学刊物上,而且还会获得上级的提拔。我听他说了这番废话,就对他说,医生您不要只想着那些好事,还是先看看我得的是什么病吧。

    那医生问了我的自觉症状,就说:“咦,你得的是怪病,阿卡利利先生!您到阿尔法星球时间不长,想必不会得石肺病的。症状和病根是两码事,这一点,我相信地球上的医生也会同意。”他向站在旁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又接着说道,“我们得对您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

    他们让我躺在一张床上,十来个男女搬进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设备,然后对我进行检测,这让我回想起在《探索者》号飞船上进行的那次检测;看来,这次的检测比起那一次还要复杂得多。每做完一个项目,都要记一次账。看来诱人的阿尔法索斯比大大地刺激了那些医护人员。我不时询问是否有了结果,那医院主任只是摇头,并不答话,脸上带着一种诡秘的微笑。做了十个检查项目后,他说病因还是不能确定,就又给我增加了八个项目,直到后来,他们把所有的手段用尽,眼瞧着我的办公室主任那原本鼓鼓的钱袋瘦得只剩下了一只皮囊,这才罢手。这时我才明白,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给我看病,实在是为了从我这个外国人身上榨取钱财。好在我并未把钱当回事,只想他最后总会医好我的病,所以耐着性子,由他折腾。

    末了,那医院主任才说:“阿卡利利先生,您的病根,我已经找出来了。”

    我连忙请教他问题出在哪里,他就说:“我们阿尔法星球,尤其是我们嘎玛国家,特别不适合您这样的动物生存。我劝您还是找个机会,早日返回地球为好。坦率地说,您的这套行头作用十分有限。您的鼻腔和气管吸进了太多的灰尘,您的耳孔也差不多让尘土填满了。这就是病因。”

    我问灰尘是否已经伤及我的肺组织,医生说庆幸得很还没有,完全可以医好。于是他又让瓦波拉交钱,当瓦波拉掏出他钱袋里最后一个金币后,他才撸起衣袖,把我按倒,在那助手的协助下将一根胶管插入我的鼻腔,穿过喉头,又将胶管的另一端拧在一部机器上。

    随着那机器一阵唿噜噜响,我觉得自己的胸部好像一下子压上好几百公斤的重物,无法呼吸,感到只有向外出的气没有向里进的气了。这时我看到,从我的呼吸道中抽出了大量的烂泥,沿着胶管,流入机器另一端的透明容器里。看来足足有一百毫升。我知道,这就是到阿尔法星球后,我吸入的尘土了。

    呼吸道的尘土吸出之后,又给我打了一针,我立刻觉得呼吸顺畅,方才弄得我很难受的那些症状全部消失。那医生和助手又用两根吸管清理了我的耳孔,所以当我从病床上爬起来时,也不觉得有晕眩的感觉了。医生看我恢复了正常,十分高兴,就在临床记录薄上用嘎玛文字写了一篇记录,让我在几个地方签了名。

    “医生先生,”我说,“现在,我的病医好了;你也名利双收了吧。”

    “当然,当然,”他说,“不瞒你说,阿卡利利先生,您是我们医院唯一一个未进行器官移植而真正完全治愈的此类病人。我们这里每天都要收治好几百个肺病矿工,大都是肺里塞满了灰尘颗粒的,这些人进来时往往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因此很少有能活着出去的。死了的都让我们打发到尸骨分解工厂去了。各个工区把病人送来,就等于说陪他们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途,到达了终点。这就是为什么送病人的亲属总要嚎哭的原故。这种病,在我们阿尔法星球很普遍,特别在我们嘎玛国家,有一半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病,死亡率大约是百分之三十。”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医么”我问。

    “除了换肺之外,没有其它办法。”主任说,“但是取得可用的肺十分困难,得从大洋彼岸的阿尔法国家进口,只有他们掌握了利用生物工程技术在实验室中培植人体器官的方法。订购和移植人肺,需要大笔的金钱,除了少数富人之外,绝大多数病人是支付不起的。实际上我们也计算过,每进口一对肺器官,我们就得花掉十多万阿尔法索斯比的宝贵外汇,又等于再送掉十个嘎玛矿工的性命。因为钱正是用这些工人的血汗换回来的。”

    “作为医护人员,救死扶伤的天使,”我说,“你们为什么不敦促政府采取措施从根本上解决嘎玛国家的尘土问题呢”

    “阿卡利利先生说的是大陆的全面绿化吧,”主任说,“那谈何容易啊!我们嘎玛人穷到了目前这副样子,哪里再有这个能力呢不过这话说起来就太长了,我们还是不谈这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