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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中南海的“反革命案”

    发生在中南海的“反革命案”

    卢泓

    十年动乱的过来人都会记得,“文革”一开始就向全国通报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恶毒攻击”林彪和叶群的“严慰冰反革命匿名信案”。

    严慰冰是当时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兼中央宣传部部长、国务院副总理兼文化部部长陆定一同志的夫人。她1938年在延安参加革命后,一度经常接触叶群,对其品质作风一直很厌恶。50年代后期林彪权势增长,叶群更加骄横跋扈,到60年代越发不可一世。嫉恶如仇的严慰冰决心写信警告和刺刺他们,结果却给自己及其全家尤其是陆定一带来了坍天大祸!

    林彪在其著名的“(1968)5.18讲话”中杀气腾腾地说:“有一批王八蛋,他们想冒险,他们待机而动,他们想杀我们,我们就要镇压他们!……他们是野心家,他们搞鬼,他们现在就想杀人,用种种手法杀人。陆定一就是一个,陆定一的老婆就是一个。”又说:“政权就是镇压之权。”

    于是,就在林彪夫妇的直接导演下,圣洁的中南海内外,演出了以下的一幕幕人间悲剧、惨剧和政治闹剧、丑剧:

    增福堂惊梦

    4月的北京,正是风和日丽的阳春时节。原来是皇家内苑的中南海,更是一片桃红柳绿,到处鸟语花香。陆定一家所住的院中院“增福堂”,也正群芳吐蕊,生意盎然。那纷纷扬扬沾着人不放的柳絮,吹不尽拂不开,引发了“增福堂”女主人严慰冰的诗兴文思,感到它很像漫天飞雪。现在恰是农历闰三月,真是艳阳三月飞白雪,不知怎么,她由三月雪,忽然联想到“六月雪”——也就是我国古代著名悲剧《窦娥冤》。这部悲剧以违反自然规律的六月飞雪作为象征,为一个贤惠女性的横遭诬陷蒙受奇冤发出了悲愤的控诉……。严慰冰一扬头,似乎要甩掉这个与眼前景色极不协调的不愉快的联想。谁知这个联想没有闪开,又想起了昨夜二妹严昭的一件事,觉得这简直是个不吉之兆或是难解之谜。

    中年丧夫的二妹严昭,由于就在中南海工作,身边又无所依,大姐严慰冰就让她来增福堂同住,一来上班近些,二来相互有个照应。多年来倒也平平静静、安生自在。谁知昨夜(4月27日深夜),已睡下的严昭,忽然起床出屋,打开院子里所有路灯,到处寻找着什么。什么也没找到以后,又一个人呆在外头,凄凄切切地唱开了一首不知名的悲歌,本来没有睡着的严慰冰,连忙起来拉住严昭,用自己早年给她取的外号叫道:“二木头,你又发什么傻劲,半夜三更,跑出来唱什么哭调?”

    严昭一见她,竟越发动情地哭起来。严慰冰更着急了,连着追问她怎么回事,她这才恍恍惚惚地说:“晚上躺下后,似梦非梦地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哭,声音很清楚,哭得真伤心,我自恃一向胆子大,又想知道到底谁在哭,便独自起来查看。可是满院子都转到了,却什么也没有见到,心里纳闷,睡意全跑了,就坐在外头,好安定一下自己,同时再听听那哭声会不会再出现,坐着坐着,只见冷月寒星,浮云若梦,不由想起自己的孤寂和不幸,便随口唱起一首悲歌,以寄托和宣泄自己的伤情忧思,结果却惊动了大姐。”严昭又说,最近她回到增福堂,总是有点心神不定,院子里有一棵梨树,平时她常为它除草培土和浇水,这几天那棵树正满树银花。轻风一来,素净花瓣纷纷飘落,满院都是一股清香。可是她今天下班回来,见到那棵树,突然产生了一种可能再也见不到它的感觉。

    严慰冰道:“你别神神道道地说胡话了,自己活见鬼,还要吓别人,回屋睡你的大头觉去吧!”

    严昭还是固执地说:“说不定真有第六感觉。我总觉得有什么事,好像要出什么事!”

    大姐道:“能有什么事?有事也碍不着你,只要有我在,就没你的事,什么事也没有!”

    她这话是安慰严昭的,也是给自己宽心的,因为她心里,也感到有“什么事”了!

    去年入冬以来,她总是摆脱不了一种郁闷烦躁以致想大喊大叫或痛骂什么人来发泄一下的心情,她曾暗自找过原因,发现这种反常情绪主要是由国内政治形势引起的。自己在中央宣传部工作,丈夫陆定一又是我国宣传文化战线上的负责人,直接间接知道不少情况,从去年11月上海《文汇报》突然发表姚文元批《海瑞罢官》的文章以来,全国思想文化界都被搅得人心惶惶。到了1966年4月,政治气温直线上升,本来只在军队内部发行的《解放军报》,突然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全国的所谓大革命问题,气势汹汹地指手画脚甚至发号施令起来,耸人听闻地宣传党和国家已被什么“黑线”、“黑帮”专了政。那个当年上海滩的三流“明星”江青,正和自己一向嗤之以鼻的林彪、叶群打得火热。他们你唱我和,互相吹拍已令人恶心了,而毛泽东主席又公开首肯了他们合伙搞的一个什么《座谈纪要》。这个所谓“纪要”虽以“部队文艺工作”为名,内容却与部队风马牛不相及,说的全是党和国家的大事,特别是文化战线的大事,并且又是陆定一所管的事。《解放军报》登的那些火药味特浓的文章、社论等等,大都与这个“纪要”有关。这不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军报和它后面的人,到底要干什么?这是严慰冰焦虑的问题之一。

    使她心烦的问题之二是自家的事。老伴陆定一在2月间招呼也不打就去了外地,并且一去无消息。不仅没写过一封信,连电话都没有给家里打过,以至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作为妻子的严慰冰都一无所知。这太反常也太蹊跷了!她虽然无意涉足政坛,却感到政治之“足”,正在往她家里“涉”。就在这个月,陆定一和她一直尊重也比较亲近的彭真,突然受到了毛泽东的严厉批评,原来由他主持的有陆定一在内的“文化大革命五人小组”,被宣告撤销,他们在2月初一起讨论议定的向毛泽东作的“汇报提纲”,当时已经作为中央文件下发了,也通令撤销并收回。加之《解放军报》和它后边的林彪、江青等人的所言所行,无不使她感到,正有股阴影甚至是魔影,向她的头上以至家里,越来越近越沉重地袭来!

    严慰冰心想,二妹严昭梦魇似的幻觉,是否也是由此而起的呢?她想不清,更没法说。只得连自己带别人一起胡弄着,连哄带劝地拉着严昭回屋睡觉去了。

    她们一觉醒来,已经是4月28日,就在这一天,比他们幻觉和梦魇更可怕的事,果然发生了!

    白日被绑架

    严昭一早就上班去了。严慰冰所在的中宣部,因为越来越严重的政治形势,搅得人无法安心工作,不上班反而眼不见为净,严慰冰也就没去。过两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了,严慰冰想利用时间把家里收拾一下,准备全家人都回来过节。孩子们要回来,离家两个多月的陆定一,如果回来过“五一”,这一两天就该到家了,她想好好安排一下,享受一次全家团聚的天伦之乐,稍稍冲淡心头的愁云。谁知这成了难以实现的梦想,她所渴望的天伦之乐,再也不会出现了!

    将近上午11点,严慰冰正忙着整理家务,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她放下手里的事,过去抓起听筒问道:“喂,哪里?”

    “我是xxx。”对方答。

    “哦,x副部长,我是慰冰。”xxx是xx部管人事的副部长,严慰冰对他比较熟悉和尊重。他知道陆定一不在家,这个电话显然是找严慰冰自己的,就又问道:“有事吗?x副部长。”

    “是这样,严慰冰同——”不知为什么,x副部长随口而出的对对方的称呼,却咽回了后一个字,“同志”不同“志”了。不过严慰冰并未在意,只听对方又说:“是这样,我要去看你,你不要出去。”

    严慰冰忙说:“要是有事,还是我去吧,您别亲自来,太不敢当了。”

    “不,不,你不要动,哦,你不要来!”平时说话办事都很稳重的x副部长,今天似乎很急,刚才竟脱口说出“不要动”!似乎下一句就是“举起手来!”严慰冰也没细想,听见对方在电话里似乎尽量用平静的口气继续说:“你不要出去,不要来,就在家等着,我马上就到。”

    不等严慰冰回话,那头就把电话挂断了。她奇怪地瞅瞅手里的电话耳机,这位x副部长,今天怎么啦,往日也没有什么个人接触,为什么忽然要来“看”自己?如果有事可以让自己去,他却要亲自出马,电话里声音又那么急,这都为什么?她本来想自己去一趟,对方却把电话放下了,只得遵命在家等着。她无可奈何地淡淡一笑,搁回了耳机。无心再干别的。随手一一拉平了沙发巾和茶几上的桌布,又端来了接待客人用的一套紫砂茶具,静候着x副部长的光临。

    才过了十几分钟,增福堂院外就响起汽车声,严慰冰听出不止一辆车。一会就见x副部长出现在院门口,却见他又回头向什么人招呼了一下,才一个人走了进来。严慰冰慌忙上前招呼道:“x副部长,欢迎您来,让您亲自来,真是不敢当。”边说边把手向客人伸了过去。

    谁知x副部长却似乎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手。连通常的问好寒暄也没有,更没有接受她的热情邀请入座品茶。劈头就冷冷地说:“中央组织部找你去谈话。”

    “找我?”严慰冰疑惑地问,又暗自想道,就这么点事,电话中也可以说,x副部长何必亲自来,不过既已来了,还得以礼接待,就点点头答应道:“好吧!”又说:“我马上骑自行车去。”

    x副部长却说:“不,你现在就去!外边有车——接你去。”

    “哦?”严慰冰奇怪了,中组部这么近,干嘛还要用车接?愣了一下又问道:“谈什么,您知道吗?”

    “不清楚,哦,不大清楚。”

    “怎么这么急,还现在就去?”

    “这也,不清楚。”

    “到底什么事呢?”

    副部长回头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小声吐出半句话:“好像是,你和叶群……”

    “和叶群什么?”

    “你们——不和的事——吧!”

    严慰冰同叶群在特供门市部“吵架”的事,早已风闻中南海和中宣部等中央机关。组织上要正式了解一下这事,是可能也是必要的,但是x副部长却在本来可以肯定的半句话后面,加了一个“吧”字,不由使问题又玄妙了。严慰冰还是没有再细想,却因为x副部长提到叶群,又引起了自己的一股气,是需要和中组部谈谈,他们也应该管管这事。就对x副部长说:“好吧,我这就去。”她本想进屋换件外衣,见x副部长一直站着等她,便只掠了一下头发,拉平了衣服下襟,就穿着家常布鞋,向门口让出一步,对客人伸手示意,想请他先走。谁知客人却反过来退到后边,严慰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走就走,反正公事公办,不必太客套,她领先迈出了客厅。

    严慰冰一出增福堂院门,就见迎面上来两个彪形大汉,很不礼貌地一边一个夹住了她,并且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她正想问x副部长这是怎么回事,却见他低着头连忙闪开,快步一溜烟走了。自己连想什么都没来得及,就被那两个人连推带拽地押向正停在墙根下的一辆黑色小车,她扫了一眼汽车牌号,发现是公安部的车,正想问什么,就被人一下塞进车里,抓她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挟紧了她,她突然陷入恶梦中似的,很想挣脱和清醒一下,却听那两人低声喝道:

    “不准说话,不准动!”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诱捕”或“绑架”了。虽然她身处全国安全系数最高的中南海红墙以内。

    她当时没有想到,那位奉命诱捕她的x副部长同样没有想到,就在他那么认真其事、尽心尽责地完成任务以后,事隔二三个月,他自己也被揪了出来。

    严慰冰出增福堂时,没注意院外还停着另一辆车,等她一被“请”走,那车里立刻下来几个人,冲进了增福堂,对陆、严全家进行了彻底的搜查。由于他们是公安部的人,较之稍后被称为“打砸抢”的抄家,还是很讲政策的。可是,尽管搜查的专业水平很高,这次却没抄出他们想象中的从事“反革命活动”的任何“罪证材料”或“作案工具”,更没有什么“秘密电台”之类。只发现这家最富有的是塞满所有书柜的各种中外古今和文史经哲书刊资料,此外有陆定一手抄自赏的毛泽东诗词,其中一幅《沁园春·雪》还精裱成中堂式挂轴,不仅显示了书写者的文采爱好,也表明了他对自己领袖的敬爱深情。这次是对陆家的第一次“洗礼”,随后而来的就不再是“洗礼”,而是彻头彻尾的“洗劫”了。不过,这一切严慰冰都不知道了,增福堂的女主人,再也管不了这个家,连她自己的生死安危,都管不了!

    打掉“臭架子”

    绑架严慰冰的汽车,堂而皇之地驶出了中南海饰有庄严国徽的西门,只拐了一个弯,就进了一个外观毫不起眼的院子。

    她被押下车来,一定神就认出这是中南海西门斜对过的xx胡同x号,距离那高大威赫的红色高墙,只有一百多米,陆家所在的增福堂,离这里也只有常说的“一箭之遥”。严慰冰平时经常路过这院外,只是从未进来过,也根本不想进去。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而是一个设在中南海墙下的秘密监狱,或者叫拘留所。严慰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这里的“客人”。

    似梦非梦,半清醒半迷糊的严慰冰,没来得及表示惊诧和发出呼喊,目光却被院子里几株盛开着的夹竹桃吸引了过去。她是个热爱生活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女诗人,是个充满热情、柔情和温情的女主人。面对耀眼的艳红“桃”花和青翠欲滴的修长“竹”叶,刹那间竟似乎忘记了这处所在,甚至是自己的处境以至存在……

    “走”!一声怒喝把严慰冰一下惊醒,她被推进里院一间大房子里,一进门只听一声怒喝:

    “反革命分子严慰冰,你被逮捕了。”声音带着浓重的河北腔,出自一个五十上下干部模样的汉子之口。

    “笑话!”严慰冰一抬被按着的头,生气地说:“谁是反革命?凭什么逮我?我犯了什么法?”

    “你犯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那河北口音的汉子又说:“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什么?”严慰冰真的觉得好笑,可这又不是开玩笑,便半是申辩半是自语地说:“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又蹦出一个女人憋着嗓子的厉声斥喝。“你,猖狂迫害,阴谋杀害林彪副主席和他的全家,你知罪不知罪?”

    “我不知——”没等严慰冰答完这一句,就听那河北汉子一声令下:“搜身”!

    几乎同时,一下子跳出四个汉子似的女人,这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几下子就把严慰冰从头至脚,剥得几乎“暴露无遗”了,仅剩了三角裤衩、汗背心。这四条女汉子对严慰冰仅差开膛破肚的搜查,使她被侮辱得想哭,想喊,想骂人!一股从内到外的透心凉,使她迅速冷静下来,不作任何反抗地咬紧牙关,似乎麻木地任凭那几个好像是女人的人,搜遍了她的全身,又把从她身上剥下的衣服裤子等等,一件又一件,一寸又一寸地摸捏探寻着,连穿来的布鞋底子也撕开作了全面深入和广泛持久的彻底搜索。严慰冰默默地看着她们,连自己都希望她们真能搜出点什么来,以免辜负她们的“辛勤劳动”。可惜,她们什么也没查出。

    到底才是四月天,不少人毛衣还没脱,赤裸裸站着的严慰冰,只觉凉气逼人,不由阵阵寒噤,她见身边一张床上有条旧毯子,就顺手拉过,想裹在身上挡挡风寒。谁知没等她将毯子披到身上,忽听那河北汉子一声怒喝:“放下!”

    毯子被一下扯去,摔到地上,严慰冰被拽得一个踉跄双手连划拉几下才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

    那汉子又喝道:“你还摆什么臭架子?现在就要打掉你的臭架子!”

    严慰冰轻蔑地看了对方几眼,此时此地的她,明明精赤条条,毫无体面可言,竟被认为是在“摆臭架子”。

    严慰冰从这一天开始接受连日带夜无休无止的逼供审讯。审讯人员和看守差役分为每天四班,轮番连续作战。审讯人员的每次交替时间只有五六分钟空隙,严慰冰连上厕所都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啃几口扔过来的冷窝头,不等吞完,下一轮审讯又开始了。她最初还听审讯者的问话,后来慢慢听之任之,以至根本不听也不理了。这一是因为自己又累又困又饿又渴,由无力作出反应发展成脑子完全晕眩了;二是发现他们问来问去几乎毫无新内容,只翻来覆去地追问她一件事,如何“疯狂迫害”和“阴谋杀害”他们“敬爱的林副主席和夫人叶群同志”。同义反复,周而复始,这一拨逼她交待,那一伙追她招供,审到后来,她连白天黑夜,天上地下,更别说左东右西,什么都迷糊、混淆和颠倒了。

    终于她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朝着水泥墙,一头撞去……!

    “血溅”政治局

    身为政治局候补委员、书记处书记的陆定一,正在安徽合肥作“调查研究”时,忽然接到中央办公厅负责人汪东兴打给他的电话,通知他立即赶回北京,参加党的重要会议。专程来迎接陆定一回京的飞机升空时,他的情绪不由也随之升空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目己的政治生涯,也从此走到了顶端。北京等待着他的,不是五月的鲜花和节日的欢